武经之首的《孙子兵法》是兵权谋著作的代表性作品,也是谋略学的经典。“《孙子》的中心思想是力求以智谋战胜敌人,而不只是以武力屈服敌人而已。军事的斗争,是敌我双方政治、经济、军事及外交等整体的综合斗争。” 产生于秦汉前后的谋略名著《鬼谷子》将权谋扩展到政治外交领域。“是鬼谷先生完成了由兵家权谋理论向纵横家权谋理论的转变,并在总结春秋以来行人外交活动及辞令撰述经验的基础上,创建了纵横家的理论体系。《鬼谷子》一书中有《本经阴符七术》及《权篇》《谋篇》《决篇》等,正可以看出其同《太公阴符》之类军事权谋的关系。” 同理,《鬼谷子》与《孙子兵法》也有密切的关系。甚至可以说,《鬼谷子》本身就是一部兵学著作。本文简论《鬼谷子》与《孙子兵法》的契合之处以就教于方家。
一、智慧第一的将领要求
《鬼谷子•忤合》谓:“非至圣人达奥,不能御世;非劳心苦思,不能原事;不悉心见情,不能成名;材质不惠,不能用兵;忠实无真,不能知人;故忤合之道,己必自度材能智睿,量长短远近,孰不如。乃可以进,乃可以退;乃可以纵,乃可以横。” 对用兵者突出“(惠)慧”的特质要求。《孙子•计篇》谓:“将者,智、信、仁、勇、严也。” 对将的素质要求也是把“智”放在第一位。无智则不可以谋,不可以战。《鬼谷子》与《孙子兵法》都以谋略见长,对将领的智慧要求都提高到首位的高度。
二、战于不争的思想
《鬼谷子•摩篇》谓:“古之善摩者,如操钓而临深渊,饵而投之,必得鱼焉。故曰:主事日成,而人不知;主兵日胜,而人不畏也。圣人谋之于阴,故曰神;成之于阳,故曰明。所谓主事日成者,积德也,而民安之,不知其所以利;积善也,而民道之,不知其所以然,而天下比之神明也。主兵日胜者,常战于不争不费,而民不知所以服,不知所以畏,而天下比之神明。” 善用兵者会牢牢把握主动权,运筹帷幄,斡旋各方,不用兵戎相见,不耗国家财力而胜敌图功,人民看不到是怎样使敌人畏服的,而天下奉若神明。《孙子•谋攻篇》谓:“孙子曰,夫用兵之法,全国为上,破国次之;全军为上,破军次之;全旅为上,破旅次之;全卒为上,破卒次之;全伍为上,破伍次之。是故百战百胜,非善之善也;不战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。故上兵伐谋,其次伐交,其次伐兵,其下攻城。攻城之法为不得已。”主张在谋略上、在外交上使敌人畏服,攻城略地为迫不得已的解决手段。《鬼谷子》的“常战于不争不费”与《孙子》的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三、谋虑计定的思想
《鬼谷子•捭阖》谓:“是故圣人……审定有无,与其实虚,随其嗜欲以见其志意。可与不可,审明其计谋,以原其同异。离合有守,先从其志。即欲捭之,贵周;即欲阖之,贵密。……捭之者,开也,言也,阳也。阖之者,闭也,默也,阴也。” 是说圣人行捭阖之术前,必先审定有无虚实,深思熟虑,成计在胸,方可施其长技。《鬼谷子•忤合》谓:“世无常贵,事无常师。圣人常为,无不为;无听,无不听。成于事而合于计谋,与之为主。合于彼而离于此,计谋不两忠,必有反忤。反于是,忤于彼;忤于此,反于彼。其术也,用之天下,必量天下而与之;用之国,必量国而与之;用之家,必量家而与之;用之身,必量身材能气势而与之;大小进退,其用一也。必先谋虑计定,而后行之以飞箝之术。” 是说圣人治家国天下、做任何事都以谋略为主,谋虑计定,方能进退如意。《孙子•行军篇》谓:“兵非贵益多也,惟无武进,足以并力、料敌、取人而已;夫惟无虑而易敌者,必擒于人。”将智虑料敌放在重要地位。《鬼谷子•谋篇》谓:“故外亲而内疏者,说内;内亲而外疏者,说外。故因其疑以变之,因其见以然之,因其说以要之,因其势以成之,因其恶以权之,因其患以斥之;摩而恐之,高而动之,徵而证之,符而应之,拥而塞之,乱而惑之,是谓计谋。”计谋就是因敌方的不同情势见机行事,随机变化,圆融应对,达到以变应变而不失敌之变的境界。智谋成为鬼谷子、孙子对行事、行军的最高要求。
四、以实取虚的思想
《鬼谷子•分威法伏熊》谓 :“分威者,神之覆也。故静意固志,神归其舍,则威覆盛矣。威覆盛,则内实坚;内实坚,则莫当;莫当,则能以分人之威而动其势,如其天。以实取虚,以有取无,若以镒称铢。故动者必随,唱者必和。挠其一指,观其馀次,动变见形,无能间者。审于唱和,以间见间,动变明而威可分也。将欲动变,必先养志伏意以视间。知其固实者,自养也。让己者,养人也。故神存兵亡,乃为之形势。” 是说“静意固志”以“内实”,以实取虚,动无不胜。《孙子•形篇》谓:“古之所谓善战者,胜于易胜者也。故善战者之胜也,无智名,无勇功,故其战胜不忒,不忒者,其所措必胜,胜已败者也。故善战者,立于不败之地,而不失敌之败也。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,败兵先战而后求胜。善用兵者,修道而保法,故能为胜败之政。兵法:一曰度,二曰量,三曰数,四曰称,五曰胜。地生度,度生量,量生数,数生称,称生胜。故胜兵若以镒称铢,败兵若以铢称镒。胜者之战人也,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,形也。” 鬼谷子提到“为之形势”,孙子讲“决水”之“形”,都是要善于制造对己方有利的形势,以实冲虚。《孙子•虚实篇》谓:“进而不可御者,冲其虚也;退而不可追者,速而不可及也。故我欲战,敌虽高垒深沟,不得不与我战者,攻其所必救也;我不欲战,虽画地而守之,敌不得与我战者,乖其所之也。故形人而我无形,则我专而敌分。我专为一,敌分为十,是以十攻其一也。则我众敌寡,能以众击寡者,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。” 即通过因形造势,达到我专敌分、以实击虚的效果。在善用虚实方面,鬼谷子、孙子都是高手。
五、因势利导的思想
《鬼谷子•权篇》谓:“人之情,出言则欲听,举事则欲成。是故,智者不用其所短,而用愚人之所长;不用所拙,而用愚人之所工,故不困也。言其有利者,从其所长也;言其有害者,避其所短也。故介虫之捍也,必以坚厚;螫虫之动也,必以毒螫。故禽兽知用其长,而谈者亦知其用而用也。故曰:辞言有五:曰病,曰恐,曰忧,曰怒,曰喜。故曰:病者,感哀气而不神也;恐者,肠绝而无主也;忧者,闭塞而不泄也;怒者,妄动而不治也;喜者,宣散而无要也。此五者,精则用之,利则行之。” 是说智者能因对方之势沉着应对,因势利导,让事情循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。《鬼谷子•权篇》谓:“故与智者言,依于博;与博者言,依于辩;与辩者言,依于要。与贵者言,依于势;与富者言,依于高;与贫者言,依于利;与贱者言,依于谦;与勇者言,依于敢;与愚者言,依于锐:此其术也,而人常反之。是故,与智者言,将以此明之;与不智者言,将以此教之,而甚难为也。故言多类,事多变。故终日言不失其类,故此不乱;终日不变,而不失其主。” 是说针对不同的对象有不同的说服、论辩的方法,因势利导,随形变化,而不失主动。《鬼谷子•谋篇》谓:“夫仁人轻货,不可诱以利,可使出费;勇士轻难,不可惧以患,可使据危;智者达于数、明于理,不可欺以不诚,可示以道理,可使立功:是三才也。故愚者易蔽也,不肖者易惧也,贪者易诱也,是因事而裁之。” 针对不同对象的欠缺,施以不同的对策,使其防无可防,达到自己的目的。《鬼谷子》“特别注重掌握人类心理的弱点,即针对人的私欲与利害挂念,多方利诱胁从,以达成运用情报谋略的任务” 。《孙子•九变篇》谓:“故将有五危:必死,可杀;必生,可虏也;忿速,可侮也;廉洁,可辱也;爱民,可烦也。凡此五者,将之过也,用兵之灾也。覆军杀将,必以五危,不可不察也。” 即找准其命门,针对“将之过”,施行不同的打击,达到“覆军杀将”的目的,与《鬼谷子》的“因事而裁之”异曲同工。《鬼谷子•谋篇》谓:“计谋之用,公不如私,私不如结;结比而无隙者也。正不如奇,奇流而不止者也。故说人主者,必与之言奇;说人臣者,必与之言私。其身内,其言外者,疏;其身外,其言深者,危。无以人之所不欲而强之于人,无以人之所不知而教之于人。人之有好也,学而顺之;人之有恶也,避而讳之,故阴道而阳取之。” 是说计谋之用要顺应敌方情势,要合人情物理。疏不间亲,外不间内,因人之好,顺人之情,达到自己的目的。《孙子•势篇》谓:“激水之疾,至于漂石者,势也;鸷鸟之疾,至于毁折者,节也。故善战者,其势险,其节短。势如彍弩,节如发机。纷纷纭纭,斗乱而不可乱也;浑浑沌沌,形圆而不可败。乱生于治,怯生于勇,弱生于强。治乱,数也;勇怯,势也;强弱,形也。故善动敌者,形之,敌必从之;予之,敌必取之。以利动之,以卒待之。故善战者,求之于势,不责于人,故能择人而任势。任势者,其战人也,如转木石。木石之性,安则静,危则动,方则止,圆则行。故善战人之势,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,势也。” 孙子“求之于势”,因形造势,鬼谷子顺之以情,因势顺情,都能掌握主动,见机行事,使局面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,可以说都是造势高手。
六、得因审情,以制于事
《鬼谷子•谋篇》谓: “为人,凡谋有道,必得其所因,以求其情;审得其情,乃立三仪。三仪者:曰上,曰中,曰下。参以立焉,以生奇;奇不知其所壅,始于古之所从。” 是说凡出谋划计,必审其情由、渊源,方可立上中下三策。《鬼谷子•谋篇》谓:“故同情而相亲者,其俱成者也;同欲而相疏者,其偏害者也;同恶而相亲者,其俱害者也;同恶而相疏者,其偏害者也。故相益则亲,相损则疏,其数行也,此所以察异同之分也。故墙坏于其隙,本毁于其节,斯盖其分也。故变生事,事生谋,谋生计,计生议,议生说,说生进,进生退,退生制;因以制于事,故百事一道而百度一数也。”即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双方的情感亲疏,因事生计,掌控事情的发展方向。《孙子•谋攻篇》谓:“知胜有五: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;识众寡之用者胜;上下同欲者胜;以虞待不虞者胜;将能而君不御者胜。此五者,知胜之道也。故曰:知彼知己,百战不殆。” 即特别善于从两方面分析敌我情势,方能提出有针对性的对策。
七、制人而不制于人
《鬼谷子•谋篇》谓:“可知者,可用也;不可知者,谋者所不用也。故曰:事贵制人,而不贵见制于人。制人者,握权也;见制于人者,制命也。故圣人之道阴,愚人之道阳;智者事易,而不智者事难。以此观之,亡不可以为存,而危不可以为安;然而无为而贵智矣。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,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见。既用,见可否,择事而为之,所以自为也。见不可,择事而为之,所以为人也。故先王之道阴。” 是说谋者行事要掌握主动权,制人而不见制于人,未见其有为而大事成。《孙子•虚实篇》谓:“孙子曰: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,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。故善战者,致人而不致于人。能使敌人自至者,利之也;能使敌人不得至者,害之也。故敌佚能劳之,饱能饥之,安能动之。出其所必趋,趋其所不意。 行千里而不劳者,行于无人之地也。攻而必取者,攻其所不守也。守而必固者,守其所必攻也。故善攻者,敌不知其所守;善守者,敌不知其所攻。微乎微乎,至于无形;神乎神乎,至于无声,故能为敌之司命。” 孙子讲的还是一个掌握主动权的问题。只有掌握主动,不论待敌、致敌,才能使敌疲于奔命,陷于我方的战略意图。鬼谷子的“制人而不制于人”与孙子的“致人而不致于人”都突出了掌握把控主动权的重要性,使敌方不能跑出我方的战略设计之外,从而成为胜敌图功的根本保证。
《孙子兵法》和《鬼谷子》都是谋略学的名著,两书在论述谋略方面有异曲同工之妙。《孙子兵法》侧重战场谋略,为将帅谋划了许多克敌制胜的攻战之计。《鬼谷子》侧重政略、外交谋略,为庙堂、为策士谋划了许多随机应变的巧辩之计。由于《鬼谷子》成书较晚,在谋略方面无疑受到了《孙子兵法》的影响。《鬼谷子》将谋略指向于政治、外交,无疑扩展了谋略的影响。两书同为谋略学的不朽经典,值得后世研究借鉴。
(作者:孙远方,滨州学院孙子研究院院长,教授;韩荣钧,滨州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