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华: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的“全胜”
发布时间: 2019-12-27 浏览次数: 345

孙子提出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的“全胜”思想,并将其列为“善战”的最高标准和最高境界。对该“全胜”思想的论述过去大部分人都认为就是不用战争、不用流血的斗争方式,迫使敌方屈从于我方的意志,以不损己方的兵力、物力、财力,不破坏敌方的兵力、物力、财力并将被屈者的兵力、物力、财力化为己有,从而达到“胜敌而益强”的结果。战争如果能以这样的方式取胜,比起流血战斗而取胜,当然是用兵取胜的上策。但这究竟是不是孙子的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的“全胜”呢?


仔细想来貌似也并非如此。作为这一思想提出者的孙子戎马一生,也没有做到所谓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的“全胜”呀!况且《孙子兵法》本身就是一部指导战争的兵学圣典。纵观历史兵不血刃的战争还真的为数不多。难道孙子提出 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的“全胜”仅仅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之中吗?仅仅是一种理想化状态吗?再就是这些不流血的外交战、舆论战、谍战、货币战以及现在打的正酣的“中美贸易战”到底算不算是战争?这到底是算“战”?还是算“不战”?是“不战”吗?是“战”吗?在这里抛出这个问题,供大家参详。

带着上面的问题,笔者结合先秦的一些著作做了细致的思考。下面我就把我思考的过程整理出来,恳请诸位专家学者予以斧正。

首先我谈一谈我对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的认识。道家讲“无为而无不为”。《文子•道原》中指出“是故疾而不摇,远而不劳,四支不动,聪明不损,而照明天下者,执道之要,观无穷之地。故天下之事不可为也,因其自然而推之,万物之变不可救也,秉其要而归之。是以圣人内修其本,而不外饰其末,厉其精神,偃其知见故漠然无为而无不为也,无治而无不治也。所谓无为者,不先物为也;无治者,不易自然也;无不治者,因物之相然也。”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,“无为”“无治”并非把脑袋一缩啥都不干(孔子曰:“素隐行怪,后世有述焉,吾弗为之矣”), 而是遂顺万物之性,使万物各当其能,任万物之自为 ,结果则是用功少(理论上是不用功)而成事大(理论上是无所不成)。应用到现实中,我认为就是一个“自为用”的全自动生态系统。其实就是“无为而为,为而无为”。那么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就可以理解为“不战而战,战而不战”。没“战”吗?“战”了;“战”了吗?没“战”。

有点不知所云了,呵呵!再从儒家的理论谈谈这个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。《大学》:“ ‘子曰:听讼,吾犹人也,必也使无讼乎!’无情者不得尽其辞。大畏民志,此为知本。” 朱熹朱子注:“盖我之明德既明,自然有以畏服民之心志,故讼不待听而自无也。”讼是“战”的初级状态,已经做到“无讼乎”了, “战”也就不复存在了。朱子注里面讲到“明德既明”,就是《大学》开头的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”的“明德”,“明德”就是事物的本性、事物的本然、事物的终始、事物的本末,明明德就是明白事物的本性、事物的本然、事物的终始、事物的本末。明白了这些,去教化别人,则为“亲民”,如此则可达到“止于至善”达到“无讼”的状态, “战”从根本上也就息了。这也就是“善战”的最高境界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了。

上面不知所云的说了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,下面我再述说我对“全胜”的理解。“全”就是周全、周密。周全、周密必合于道之机微之处。“全”行事必周而无间、密而不间,必须为之于未有,治之于未乱。达到此等境界水平必须微妙合道,察其机微,自然开合而得自然畅通之妙。“全”的最高境界就是无有入于无间。以有入有,相互接触必有间隙。以无入有则细无不入。虚无柔弱,无所不通,无所不入,无所不至。上善若水,真善是炁。孟子所谓“浩然之气”,其气充斥两间,大而无外,小而无内,无相无形,至虚至柔,无所不至,无所不周,无所不全。《大学》讲:“止于至善”。《老子》第二十七章云:“善行无辙迹,善言无瑕谪,善数不用筹策,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,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”。

顺天地之形,应人情之理,因天、因地、因人、因形、因势,合与天道,依乎天理,因其固然,以无厚入于无间,乃至于以无厚入于无间。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亦保全了敌方,做到两不相伤(刀刃不伤,肉亦不伤)相安于自然之天。关于刀刃和肉两不相伤的问题,大家可以参详一下《庄子•养生主》里面的“庖丁解牛”的小寓言故事。

关于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的“全胜”到究竟处是很难用语言来表达清楚的,这些究竟处的东西其实就是一些悖论,而真理的妙处却恰恰就在于这些悖论之中。有时候真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,并非我故弄玄虚,事实如此。《庄子•人间世》有这么一段话“绝迹易,无行地难。为人使易以伪,为天使难以伪。闻以有翼飞者矣,未闻以无翼飞者也;闻有知知者矣,未闻以无知知者也”。在后面我加上一句话“闻战而屈人之兵矣,未闻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也”。此“不战”实为“不战而战,战而不战”,此中的妙处才是“战”的最高境界。

谈到这里我还想谈谈《孙子兵法》第一篇《计篇》里面的“经之以五事”的“第一事”这个“兵道”的“道”。《兵法》云“道者,令民与上同意也。”过去大部分解释是上下同心、三军一心、同利益、共患难等等。这里面有个问题,仅仅是上下同心、三军一心、同利益、共患难,就可以称之为“道”吗?那上下同心、三军一心、同利益、共患难去干伤天害理的事、去抢银行、去烧杀掠夺、去恣意妄为算什么呢?感觉好像有点不通。

《中庸》曰:“在下位不获乎上,民不可得而治矣。获乎上有道:不信乎朋友,不获乎上矣;信乎朋友有道:不顺乎亲,不信乎朋友矣;顺乎亲有道:反诸身不诚,不顺乎亲矣;诚身有道:不明乎善,不诚乎身矣。”朱子注“不明乎善,谓未能察于人心天命之本然,而真知至善之所在;诚者,真实无妄之谓也,天理之本然也。”又“诚者,天之道也。。。。诚者,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,从容中道,圣人也。”由此可知,“获乎上”的根本在“诚身”。在下位,不独指士、庶人说,诸侯在天子之下,天子在天之下。人在下位,天在上位,以人道合天道,乃名“获乎上”耳。这个“获乎上”的“上”,就应该是人心天命之本然、天理之本然。那么这个“令民与上同意也”的“上”也理解为这个“获乎上”的“上”,“令民与上同意也”就理解为:“令民与其人心天命之本然同意,与天理之本然同意。”“令民与上同意也”就是令民合与人心天命之本然、合与天理之本然。《中庸》又曰: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”。如此则就通顺了。

《孙子兵法•九地篇》:“夫霸王之兵,伐大国,则其众不得聚;威加于敌,则其交不得合。是故不争天下之交,不养天下之权,信己之私,威加于敌,则其城可拔,其国可隳。施无法之赏,悬无政之令。”这一段话是和“道者,令民与上同意也”相对应的。先谈谈这个王霸之兵,在谈霸王之兵之前我请大家先看看《文子》中几段描述(括号内为:(唐)徐灵府(默希子)的注释)“老子曰:帝者有名,莫知其情。帝者贵其德,王者尚其义,霸者通於理。德者煦(xù)育(yù)万物,义者拯溺扶危,理者应於机数。”“王者法阴阳,运行有度。霸者则四时,不失其宜。”“道之言曰,芒芒昧昧,因天之威,与天同炁。同炁者帝,同义者王,同功者霸,无一焉者亡。(同炁者无德而称,同义者救时之危,同功者与民同利。无一於此,以至危亡也。)”“故不言而信,不施而仁,不怒而威,是以天心动化者也。”看完这几段文字表述我们应该对这个“霸王”(有的版本称之为“王霸”)就有了一个大体的概念,而不应该是我们现在平时所说的“霸王”的概念,而应该是“道德仁义礼”的化身。达到了运行有度而不失其宜的“霸王”之兵状态,大家想一想,还用得着“争天下之交,养天下之权”吗?完全用不着!这完全是自然的造化之功。所以是“不争天下之交,不养天下之权”,实际上就是“不争而争,不养而养”,就是道家常常讲到的“无为而无不为,无治而无不治”的状态,而这个时候完全是率性(率性之谓道)而为,即“信己之私(率性就是私,私乃公),威加于敌,故其城可拔,其国可隳。”顺自然人情之至理,应地形而形之;因其素分,任其天然,应机而动,胜于无形,何须争交养权?信己之私可也。“霸王”之兵严格意义上讲就是得道之兵,“天下无有胜于得道之军也(西安张藏版82篇孙子)”。

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的“全胜”实际上是属于得道的“霸王”之军的专属。“不争天下之交”“不养天下之权”“施无法之赏”“悬无政之令”等则都同归属于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的范畴。


(作者:易华,原名张建涛,原籍山东德州齐河,现工作于山东曹县恒信巾业有限公司任副总经理,西安古兵学研究会副研究员。)